对父亲永无止尽的忏悔
对父亲永无止尽的忏悔
高雄监狱 十二工·黄同学
我出生在一个虔诚的佛教家庭,从小就喜欢逢年过节,在家的祠堂内,或随祖父母去庙里拜拜,喜欢感染那种祥和、欢喜的气氛,不为能吃鸡鸭鱼肉,也不求什么,纯粹是发自童稚天真无邪的喜爱。在大学时期参加佛学研习会,然而对佛法的涉猎,却停留在雾里看花,似懂非懂,其实是完全不懂。经过这两年多不断看书,多少‘悟'了些。
多年前,从报章杂志上就知道打佛七,这个名词。也由文章内容了解了一个大概,所以在心田上种下了一个大概的因,现在回想依稀记得,每篇写佛七的作者,都提到打佛七的过程很辛苦,规矩很多,很早就起床,由早课至躺下睡觉,不断的念佛,不断礼佛参拜,在不断高声唱佛声中,很快就喉咙沙哑,进而无法出声,因而常有人‘落跑',因为无法承受肉体上的痛苦,心灵意志力崩溃,致无法完成七天的功德法会,殊觉可惜,文章的作者也以可以完成七天的修行而自傲,就像完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任务般的欢喜,当然,每位文章的作者,心灵上的收获也就不一而足,但基本上都有一共同点,就是心中充满不可言喻的法喜,那不是用金钱所能衡量的。所以,当时就有一股冲动想去参加,想去体会那种用金钱买不到的‘法喜',然而,那股冲动随著时光的流转,终究没有实现。从小就喜欢向高难度挑战,心里想著真有那么苦吗?如果我参加了,会熬不住而中途退出吗?当时的念头就藏在内心的深处,但并未消失,那知世事无常,会在这种地方,有这种因缘,而能参加此次的佛七法会,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慨,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喜心,虽然好奇,却一点也不感陌生,也不会害怕熬不住,对我来说那是多年来的梦想啊!
记得,八十七年六月九日遭到收押禁见,那是一生中无法忘记的一天,高雄调查局将我从台中家中带至高雄,和父亲匆匆一别,没想到如此一别,竟成永别,虽然其间父亲曾经到高所来会客,却没有进来看我,太太说:‘爸怕见你,看到你他会很伤心,所以我叫他不要进来。'结果父亲回去后,因感冒演变成肺炎,竟卧床不起,失去自由的我,仅能藉著书信安慰他,请他宽心并遵从医生的指示按时服药,病情应很快可以好转的。然而从弟及太太来信中,提到父亲的病似乎毫无起色,甚至愈来愈严重,读牙医系(但未毕业)的我,祖父又是中医师,外祖父是西医师,对医学基本病理常识多少了解,直觉上感到不妙,心中焦急万分,因为我和父亲的感情一向很好,所以心中一直祈求佛祖,甚至诸天神佛,不要让父亲得到我心中所害怕的病,一方面祈求能让我早日交保,或许父亲见到我病情就会转好,然而一庭又一庭的开,法官一直不让我交保,原因是我不承认我有参与伪钞制造,全案疑云重重,甚至法官传我一人出去,要我承认将会轻判,也会让我交保,甚至总统大选在即,面临民国 90年,将会减刑,但是我依然没有承认,并举出所有疑点来做辩驳,所有证据证明我是代罪羔羊,岂知如此一来,只有加深法官仇恨的心态,最后被判以重刑,等到接到父亲的死讯,我幡然醒悟,为什么菩萨畏因?凡人畏果?业报太厉害了!没有前日的因,岂有今日的果?法官的自由心证也就建筑在因果关系上面,而不去注重或探讨经验法则,虽然有因未必会结果,就像我的案情,实际上我也是受害者,却来承受如此重刑,究其原因也是不谙法令和现今法官的心态,虽然一再上诉也无力回天,平反就静待出去再努力了。然而在迷与悟的十字路口上,我却失去了能回去看父亲的契机,成为一位千古罪人,我害死了父亲,我想父亲在临终前一定多么希望见我最后一面,我竟然不孝至斯!心痛欲裂,终于踏上高监之门,带著一颗破碎的心,忏悔将跟随我一辈子。
本来在画壁画,一听到佛七法会要开始了,心中好兴奋,只好换人代画了,心里想著以前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,法会第一天带著碗和筷子,和一颗虔诚又期待的心出发,当穿上黑色的海青,内心忽然有一种悸动,看到那么多同学,会场上那么庄严肃穆,礼堂讲堂上坐著几位看起来,非常慈祥脸上泛著如菩萨宝相的师姐,心想那大概就是来教我们如何礼拜、念佛的师姐吧!原来是屏东一心念佛会的活菩萨们,心中觉得有一股莫名的感动,或许我已‘著相',总觉得佛七很辛苦,所以油然生出很尊敬和钦佩、感恩的心。吴典狱长致词中提到,由于同学们因缘未成熟,无法出去,是至理名言,在里面大部份的同学皆因迷己逐物,在佛家称为无明,都在贪嗔痴的迷境中打转,不晓得因缘果报是无法避免的,唯有藉由本身的修行,才能解脱业力的系缚,在这种地方能举办此种法会,使我深深的领会到吴典狱长用心的良苦,也使我由衷的感恩。
在声声的佛号中,我努力将心安定,甚至将心‘放下',然而总是无法将心安定下来,口中念佛有时却杂念不断,可见我们这颗心是如何不安份,所以就心生警惕,更大声的念佛,但是仍然发生了一件令我觉得不可思议的事:忽然又令我想起往生的父亲,我热泪盈眶,想放声大哭一场,几乎无法念佛,赶紧收摄心神,用心口更大声的念佛,连续两天皆有所感应,如今回想觉得这是自己的福报,虽然佛说:‘凡所有相皆是虚幻。'相由心生,无论如何,总感到尽了自己的一份心意,积压于心中对父亲的思念、忏悔,终于找到一支开启的钥匙,而达到了升华的境界,心胸也豁然开朗不少,不求自己业障能消除多少,我深切感恩吴典狱长给我这个机缘。